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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漂21年返乡的音乐人,想把慢慢变好的生活都写进村歌里

2023-07-06 06:44:10 来源 : 潮新闻客户端

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肖暖暖 黄小星

傍晚,夕阳和晚霞挂在天边,舞台前摆了八九排塑料椅,风一吹,地上的热气打着卷往人身上扑。椅子上已经差不多坐满人,舞台边的音响正在调试,一头卷发的许多在台上试音,手里的麦克风偶尔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。小孩放了学也往舞台这儿聚,骑车、飞跑、笑闹,大人提着喝了一半的水、摇着扇子聊天。不远处的公园里,有表演的大姐们还在做最后的排练,伴奏和舞台的音响声合在一起,压过了大半人声。


(资料图片)

6月上旬,位于浙江海宁市许村镇北部的李家村,一首新村歌进行首唱。村歌合唱团站好队形,有年轻小伙用海宁方言吆喝一嗓子,“喂喂喂,各位村民大家好,本期李家播报就要开始则!”

“来则!”村民应一声,村歌就热热闹闹开场了。

村歌首唱后,村民和许多、段玉合影

这是许多在浙江写的第一首村歌。过去21年,他和乐队在北京为城里的工人歌唱。他们自称“音乐社会工作者”,兴办打工子弟学校、建起打工博物馆、创办年轻打工者职业培训班……2017年开始,他们将目光重新投回乡村,去往全国各地乡村巡演,在30多个村寨沉浸生活、共创村歌。

这一次,他们来到了李家村。这对许多而言熟悉又陌生,他的老家就在海宁盐官镇。归去来兮,当亲历城乡发展的一体两面,许多发现,故乡早已不是他离开时的模样。而他与村民共同创作的这首村歌,凝结了一个村庄的今天与过往,也包含着对未来日子的新期望。

村里来了写歌的老师

“我从李家河走来,河水悠悠似锦绣。织机一响不停忙,飞梭织出幸福路……”

聚光灯下,许多抱着吉他伴奏,时不时回头递出一个关照的眼神。他身后的村歌合唱团,一些几乎没登过台的大爷大妈们,表情和动作带着明显的生疏、紧张,生怕忘词。

晚会出了不少小插曲:有歌唱到一半突然没了伴奏;一群小孩兴高采烈地往台上跑,追逐蹦跳;观众席满是举起来拍摄的手机,只是不时有人从台前跑过,遮挡镜头。但没有人觉得不耐烦,有人伴着歌声乐声在台下哼唱,等台上唱完了,抓紧捣鼓手机分享刚录好的视频,又紧跟着拍手鼓掌。

回头望去,观众脸上都带着笑意,眼睛很亮。

村歌的创作以村民为主体。在演出前的一周,许多和自己的伙伴段玉,先在村里走访、采风。

走在村子里,人人都知道,村里来了带大家写歌的老师。

“你是不是唱歌的那个老师?”有人用方言和许多打招呼。

“是我,”许多也用方言笑着回答,“有空来一起写村歌啊!”

许多和他的“谷仓乐队”,足迹遍布大江南北,沿途举办义演50多场,行程接近4万里,直接参与观众超过3万人。2018年,这群曾经进城务工的“北漂”,发起“爱故乡·村歌计划”项目,回归乡村,和村民集体创作村歌。

“村里的人也需要文化的滋养,音乐是最直接又共通的。”许多说。因此,他们去过很多个村子,但见到最多的,是留守在村里的老人和孩子。

他记得,在一个河南村庄,舞台从没有过演出。那次的表演只有一个观众——一个留守在家的小女孩。他们被深深触动,年轻人们像20年前一般义无反顾离开乡野,留下守望的多是老人和孩子。

而李家村和许多去过的村子都不一样,宽敞的柏油路,整齐的路灯,公园、图书馆、邻里中心,公共设施修建得很完善……

这里已不是20年前,许多离开家乡的模样。走在村里,每隔几步就能听见机器轰隆作响,那是纺织机的声音。

许多喜欢和村民用方言闲聊,彼此都觉亲切。家庭纺织是李家村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。高大的纺织机几乎要顶到天花板,彩色的丝线在机器上被拉得笔直,机器旁守着的人神情专注,和他们说话要扯着嗓子。

村民家里的纺织机几乎24小时开不停

李家村从前也有过村歌,但没几个村民唱。调子太高,歌词跟不上发展现状。李家村村委会主任、村长沈伟强一直希望能有一首村歌,既有村子特色,又易于跟唱,村里各种活动都唱一唱,把村民的心聚起来。这和许多想到了一块。

从共同记忆里长出来的村歌

“小时候上学的桌椅都是水泥做的,夏天热,冬天冷。”

“以前住的都是破旧低矮的泥瓦房,下雨了路上都是泥,房子漏水还要拿盆去接,家里还是柴火灶。”

“那时哪有电灯?都是煤油灯,后面才通了电。我1972年做民办教师,当时入学率很低,有很多人到了几十岁都是文盲,好多都没上学。1978年以后基本都有学上了。”

坐在教室里回忆当年,这些来参加村歌工作坊的妇女都忍不住红了眼眶,声音哽咽。

讲完一段,教室里陷入一阵默契的沉默,大家互相看一看,又轻笑着擦擦眼睛。

村歌音乐工作坊正式开始。打节拍、练气息、做游戏,许多和段玉很快打开了村民的话匣子。

村歌工作坊,大家一起做游戏

讲述我与村庄的故事,这是歌词创作的关键环节。因为是工作日,白天来参加村歌工作坊的基本都是村里的大龄妇女。经济差,生活苦,是她们关于村庄生活的共同回忆。

在村庄大事记的年表上,两个年份把李家村人的生活划分成不同的篇章,第一个,要数1978年的改革开放。

致富的关键点在纺织机。上世纪80年代,李家村纺织业开始起步,有人独自或合力购买纺织机在家干活,也有人到纺织厂去上班。纺织机日夜轰隆工作的声响,让村民觉得安心,仿佛织机不停,钞票也赚个不停。

周凤娥记得,女儿当年就睡在纺织机旁的小床,她守着机器和女儿,和丈夫两班倒。机器离不开人,时时要看着,得等到人交班才能去吃饭休息。

2022年,李家村村级集体经济收入638万元,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57730元。

还有一个年份,则是2003年。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,以农村生产、生活、生态的“三生”环境改善为重点,在浙江全省启动一项名为“千村示范、万村整治”的工程(简称“千万工程”)。20年来,这项工程的内涵从环境整治向美丽乡村、乡村共富的方向升级、深化。

村民说着这些年的感受,想把慢慢变好的生活都写进歌里——

河道整治,绿化增多,农户通了自来水,还修了水泥路和农民公园,摘下了扶持村的帽子;

村民自家的小院种满鲜花,月季、三角梅、灯笼花,像把家安在了花园里;

近几年,村晚、垃圾分类、民情二维码、给独居老人送菜的共富菜园、作为村民致富课堂的共富夜校,让村民的生活质量上了个台阶。

还有人说起深受村民欢迎的“李家播报”,用海宁方言播报政策信息、解答村民问题的李家播报,也一路从田间地头播到了村民的手机屏幕里。

到了晚上,下班的年轻人加入讨论,又碰撞出新想法。好几个夜晚,李家村老年学堂里都传来热闹的讨论声,关键词、歌词、方言念白,涂涂改改写满好几张纸。

歌词被反复修改,精益求精

曲调则是从依字行腔中找到的灵感,吴语念诵自带的声调是基础,融入江南地区的音乐特色,许多和段玉反复修改,定下了调子。

首唱会当天,下午五点多,匆匆吃完饭,大姐们就搬了椅子在窗边化妆准备。“这首歌阿拉大家一起创作的感情深厚,一定要唱得滚瓜烂熟。”周凤娥第一时间在群里发了消息。

借着村歌首唱,村民们又凑出了十来个歌舞节目。欢歌热舞,夜风吹拂。村民服装统一,高声歌唱。一把吉他,6只话筒,20多人,3分钟的村歌唱完,掌声跟着夜里的风一同鼓动。

他们把过去的苦、现在的甜、未来的向往写进村歌里,高声唱着,“领头鸿雁飞向前,阿拉一道勇争先。”

为劳动者歌唱

以往的村歌行程,许多每天通常工作6到8个小时,在李家村却从早忙到晚。在海宁写歌,对他而言,是一次回归。

江南水乡的李家村,丰富的河道环绕,植被茂密。沿路看到的自建楼房宽敞开阔,屋前屋后都留出了大片空间。房子旁边就是田地,种蔬菜或稻谷,自给自足不成问题。走在乡间路上,许多觉得,这大概会唤起很多人对田园牧歌的向往,那是拥挤通勤的城市无法给予的体验。

傍晚时分的李家村

1999年,许多来到北京学音乐。那时他只觉得压抑,摇滚乐为他撑起一点自由的空间。他折腾了很久,终于得到家人同意,买了一张绿皮火车票,以一种逃离的姿态去往北京。他最终的目的地是迷笛音乐学校,素有“中国摇滚音乐的黄埔军校”之名。

毕业后,许多住在北京的皮村。这是北京东五环外最大的城中村,一度住着很多摇滚乐手和打工者。位处北方,皮村是粗粝、干燥的,房子一座挨着一座。收留了一万人的皮村,个人占据的空间要更狭小。因为距离首都机场很近,皮村的人们常常能听到飞机划过天空时的轰隆响声。在皮村,你仍能看到、感知到过去二十年发展留下的痕迹。

许多喜欢观察居住在皮村的打工者,虽然那时的他也是迷茫的。2002年,他和孙恒、王德志组建了“打工青年艺术团”,到工地、厂区或社区为农民工免费演出,也提供讨薪、社保等问题咨询。接触越多,就越了解到农民工的物质、精神生活困境。他们开始通过歌曲、话剧、相声、舞蹈、拍摄故事片和纪录片等形式,为农民工发声。这些被许多描述为从半空回到地面,接了地气,迷茫的劲儿就散开、知道该往哪儿走了。

2005年,他们用第一张唱片7.5万元的版税收入创办农民工子弟学校。后来他们又创办了年轻打工者职业培训班。音乐成为他们社会实践的载体。

2017年,北京开始城市转型,大批务工者离开北京。带着新的迷茫,许多和团队把目光从城市投到乡村。每年,他们用一个半月的时间,开着两辆车去全国的乡村巡演。他说,在路上,见过山看过河,滚滚的烟尘飘着往脸上扑,心里却很踏实。

乐队的名字几经更改,最后定为谷仓乐队。许多说,这个名字很应景,让人联想到农村和粮食,音乐就是精神食粮。乐队从前格外关照城市里的工人,如今又从城市返回农村,为村子里的人们歌唱。兜兜转转,关注的是同样的劳动者,从农村涌入城市,后来部分回游农村。

走进农村,许多开始关注田里的稻谷,好奇它们哪时播种多久丰收,一年能有多少收成。年少的他,无心观察农田和稻谷,那时他一心往外头的大世界闯,像一只笃定离巢的飞鸟。而如今在李家村,农田上空放飞的协助耕作的无人机引起他一阵惊奇。

时代变了,他想,农村不再与落后挂钩,相反,它拥有更多可能性。

发展的可能性之一,正来自于年轻人。

许多看到,李家村有足够多的年轻人,这是和从前去过的村寨截然不同的一点。村党委书记费杰毕业后来到李家村成为大学生村官,至今已有十五年。村干部平均年龄30岁出头,为村歌忙前忙后的文化管理员是个00后小伙。

村民不需要远行漂泊,在故乡也能安居乐业。发达的纺织业吸收了大量劳动力,村民的自建房几乎住满了租房的外地青年。即便围着纺织转,本地青年也有纺织品设计师之类更现代多元的工作机会。

李家村的发展也吸引着人的回归:37岁的李云杰,曾在杭州做过平面设计,从事过互联网行业,他选择回乡创办画室,村里美丽宜居,还能重拾绘画爱好,李云杰觉得很踏实;2018年,79岁、在外多年的张宝凤决定和老伴回来养老,老伴每天到图书室看书,她则参加合唱团,日子过得开心,“几个年轻人有什么活动都来通知我们,还会接送,就跟自己家人一样。”

阔别多年,再次回到海宁,和村民们交流、唱歌,许多发现有什么变了。现在,物质逐渐富足的村里人,也开始重视精神生活、有心思追求自己的爱好。

沈林凤大姐说,唱歌是她的梦想,从前没机会,现在终于能实现了。在李家村的一周,许多看到不少羞于开口的妇女变得舒展自在,大大方方唱歌,休息间隙还会唱上几段越剧。村歌首唱结束下台的时候,大姐们笑得眼睛眯起来,张宝凤在村歌合唱后直说高兴,“越唱越喜欢,学了一个星期,唱出来觉得还很满意的。”

村民在村歌工作坊开怀大笑

心花怒放!许多一拍手想到个确切的形容。他觉着,村歌就是从村里的土地、村民心里长出来的花。

“村歌计划”的项目顾问,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研究员、博士生导师卜卫说,“村歌是大家的村歌,让大家从心底想出来、唱出来。在集体创作村歌的过程中,村民们不断挖掘自己村庄的历史、价值,进行文化重建。在过程中,村民会越来越关心自己的村庄。”

她说,乡村振兴,应该是村民参与的乡村振兴。”

写村歌的这几年,许多见过很多张笑脸。人们唱村歌时总是笑,微笑、大笑,许多抱着吉他快乐地伴奏。

许多想,村子就像谷穗,乡村振兴就是让它们变得饱满的过程,先让口袋满起来,再让精神舒展开。终有一天,田野里会长满金黄饱满的谷穗。而就像自己,像那些重新回到村庄的人,被风吹走的种子会被风带回来,落地生根,岁稔年丰。

李家村村歌《我从李家河走来》歌词

前奏念白:喂喂喂,各位村民大家好,本期李家播报就要开始则!

来则!

我从李家河走来

河水悠悠似锦绣

织机一响不停忙

飞梭织出幸福路

乡间漫步轻风拂

骆阳花港踏歌声

花开满院心欢喜

璀璨李家欢迎你

副歌:

夕阳暖心人敬老

温馨和善长爱幼

领头鸿雁飞向前

阿拉一道勇争先

间奏念白:大伯,个首歌阿拉唱得好听伐?

好听个!

个么大家一道唱!

好个!

我从李家河走来

河水悠悠千百载

戏台一唱音绕梁

人杰地灵多姿彩

沈府翰林书香染

雪轩纫兰诗歌诵

时光流转家风传

李家播报展新颜

副歌:

夕阳暖心人敬老

温馨和善长爱幼

领头鸿雁飞向前

阿拉一道勇争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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